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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2 / 2)


  刘文吉泪流不止,好半晌才说:“素臣,不管来日如何,我永不会怪你,你永远是我的好友,好兄弟。”

  他流着泪说:“我知道你擅交际,你的朋友天南海北,所有人都喜欢你。你的好友多得是,我刘文吉不算什么。但是我希望,你能在心里给我留一个位置……记得我。”

  言尚目有痛意。

  他不忍看今日局面,不忍看好友泪流满面的样子。不忍看昔日意气风发的人,落到如此下场。

  言尚道:“什么永远记得你?你自然是我的友人。你又不是死了,你只是……进宫而已。日后我们必然还有再见的机会。文吉,好好活着,好好争一番新天地。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然天下自有一线生机留给世人。自要去与天争一争!”

  刘文吉看着他,怔忡:“你怎能认我为友?怎能认宦为友?”

  言尚目中光流落,低声哀道:“你何必拘泥于此?宦者又如何?只是比别的男子少了一样东西而已,却也是人。这又不是你的错……人生也不必总是人人一样,换种活法而已,你何必自甘下贱?”

  刘文吉:“可笑我来长安近两年,还是只有你送我。”

  言尚勉强笑道:“我一人还不够么?”

  刘文吉怔怔笑:“够了、够了……你言素臣一人,比得上千万人了。我与你相交一场,已见到这世间君子是如何模样,已经足够了!”

  言尚垂目:“户部郎中的十一郎……”

  刘文吉冷冰冰道:“素臣,你不用为我做什么。听公主殿下说,你制考很成功,要有官做了……你刚入朝,不要为我去得罪那些人。我自己的仇,我自己报。

  “不管来日如何光景……素臣,我都会记得你待我的心。”

  言尚无话,只能再次握住刘文吉的手,默然不语。

  暮晚摇立在马旁,静看着言尚和刘文吉。她目光如玉亮,手抚着浓长的白马鬃毛,眼睛只盯着言尚。

  凄艾悲苦于此。

  刘文吉哽不能言,言尚一直鼓励他,用温暖的声音去安抚他。

  暮晚摇想,言尚真是一个让人不得不喜欢的人啊。他特意追来这里,只为了和刘文吉说这么一番话,只是怕刘文吉自甘堕落、无法在宫廷熬下去……其实日后言尚和刘文吉见面的机会可能真的没多少。

  也许一辈子就这样了。

  然而言尚仍要见刘文吉。

  他待人好,并不只是觉得这人有用,才去交好。

  他以诚心待人……难怪喜欢他的人那么多。

  暮晚摇垂眼。

  心想我也喜欢呀。

  --

  言尚心情很不好。

  暮晚摇完全能理解。

  刚见过刘文吉,也许言尚自己说他不怪谁,可他心中不可能一点儿怨气都没有。

  暮晚摇和言尚各自骑着马,沉默回各自的府邸。和暮晚摇之前想好的待言尚制考后、她如何为他庆祝不同,两人在巷中告别,各自回府。言尚没有心情庆祝,暮晚摇也觉得是自己还不够强大,也漠着脸回了自己的府。

  然而暮晚摇心中难受。

  言尚没有多跟她说两句话,她就猜他是不是还是怪她的。她那么巴巴地跑去刘相公那里找他,也是防止他闹事……他一定是听懂了她的意思,他什么也没做。可是他现在闭门不出,暮晚摇也很伤心。

  下午的时候,暮晚摇坐在三层阁楼上,静看着对面府邸,看着言尚所住的书房。

  她看了一下午,到傍晚的时候,见他屋舍的灯没有亮,书房的灯亮了。于是她就知道他一下午都在书舍,都没有离开。

  暮晚摇仍然看着。

  “殿下,进去歇歇吧?”侍女夏容轻声恳求。

  暮晚摇抱臂而坐,摇头不语,眼睛只看到对面府邸的灯火。她在此坐了几个时辰都不动,让仆从们分外担心。

  夏容转身要走,听暮晚摇冷声:“谁也不许去找言尚。”

  不要让言尚知道,不要让言尚那般难过之下,还要收整心情来安抚她。

  夏容正打算和人商量着去隔壁请人,听公主淡漠一言后,愣了愣,屈膝退了下去。

  --

  傍晚后又过了一个时辰,天开始下雪了。

  这是今年长安的第一场雪。

  暮晚摇仍坐在阁楼上,没有离开。

  夏容再来劝,说下雪了,请殿下进温暖的室内休息。然而暮晚摇看着对面府邸书舍中一直通亮的灯火,心想言尚都不去休息,她什么都没做,有什么好休息的?

  便继续坐在这里。

  一边看着雪花簌簌落下,一边看着对面府邸的灯。

  时间缓缓到了半夜。

  书舍的灯一直亮着。

  暮晚摇看得都有些麻木了,忽然之间,看到那灯火光一晃,似有移动。有人推开了书舍门,提着灯笼,站在廊下。

  重重灯火之光,与廊外飞扬的雪花交融。

  黑夜阒寂朦胧,天地间只剩下这点儿灯火和雪光。

  言尚持着灯笼,立在廊下,看着天地间飞舞的大雪。他在廊下立了很久,仰着头,有些愣神的,看着雪花看了很久。

  忽然之间,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目光穿越雪花,仰头看向对面府邸。

  他看到了三层阁楼上模糊的、通亮的灯火。

  看到了模糊的人影,似在那里坐着。

  言尚怔怔看着。

  --

  暮晚摇怔怔看着那廊下的灯笼。

  --

  并没有看到彼此。

  但是模糊的身影,一种朦胧的感觉告诉他们,那就是他们在看的人。

  风雪廊下,言尚站着看了半天,忽然下台阶,向外走去。

  --

  暮晚摇看到那灯笼光移动,她呆呆看了片刻,忽然起身,快步下阁楼。

  她奔下阁楼,在侍女和仆从的诧异中,心跳咚咚,向府外跑去。

  夏容慌张:“殿下?该睡了……您这是要去哪里?”

  暮晚摇一径厉喝:“开门!我要出府!”

  --

  言尚打开了府门,飞雪下,看到对面府邸公主府的大门打开,披着雪白鹤氅、穿着胭脂红色长裙的暮晚摇,清晰眉目在打开的门后,一点点露出。

  与他对望。

  二人久久立在各自门下对望。

  然后言尚下台阶,走向她。

  暮晚摇等着他。

  他站在台阶下,定定神,对她露出笑容。他仰头看她,目光温和:“殿下,我要去趟刘相公府邸,殿下可否助我开坊门?”

  暮晚摇点头。

  言尚看着她:“殿下可否与我一起去?”

  暮晚摇目中光亮起,对他露出笑。她华美的裙裾掠过地上白雪,下了台阶,被他握住了手。

  --

  深更半夜,刘相公府邸大门被敲开,说是丹阳公主陪着言二郎来求见。

  相公府人不可思议,刘若竹睡得香甜时,听到外头动静,也被吵醒。刘若竹听到言二郎三更半夜登门,实在好奇,匆匆穿上衣,就偷偷跑去看。

  刘若竹和自己父母等人站在回廊,隔着不远距离,看到丹阳公主只站在内宅门口。没有带仆从,雪落在公主身上,公主并没有走来。

  走来的,是言二郎。

  灯火重重,刘相公披衣站在厢房门口,面色古怪地看着这个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的言二郎。

  刘若竹也悄悄看着。

  言尚仰头看刘相公,朗声清越:“相公白日问我的话,我思考了一整日,现在可以给出答案了。

  “世间大约没有完全偏向我的正义仁善。但是大体的标准是一样的。我只要按照大体标准去行事,既然开始做事,就不必管他人言语,我心自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便好。

  “自古问政,问贤不问众。这是从古至今的道理,我没办法改。然而这道理,不过是因为当权者认为百姓愚昧,不堪教化,所以才不听民众声音。那我等为官者,就应广开民路才是。建私学、官学,兴教育、用寒门、改科考……当能够读书的人多了,当百姓们识字的多了,当愚昧的思想少了……这‘众’,便也是‘贤’,便能走到我们面前,让我们听到他们声音了。

  “我一心韬光养晦,想做圣贤,这是错的。为政者,当权者,绝无圣人。圣人是当不了官的。是我之前狭隘了,想错了,我修自己的品性,也不应当局限住自己。当我困在一个‘圣人’框架中,我便什么也做不了了。”

  刘相公初时面无表情,到最后,他脸上缓缓露出了笑意。他听言尚侃侃而谈,便一点儿也没有半夜被吵醒的气恼了。

  刘相公缓缓的、慢悠悠地开口,沧桑的声音在天地飞雪间传开:“素臣,你当知。政治是个人和整个群体之间的互相妥协。政治不是用来苦大仇深,而是用来玩的。”

  言尚跟着他的话,继续将刘相公没有说完的下半句说完:“玩得好政治的人,便是要学会让别人为他妥协。”

  紧接着,言尚撩袍而跪,当着所有人的面,叩天地,拜名师:“学生言尚,愿跟随相公,拜刘相公为师!”

  刘相公大笑。

  朗声:“好!”

  老当益壮的刘相公亲自下台阶,将跪在雪地上的言尚扶起,他大笑道:“快拿酒来,老夫要与我的小学生共饮……”

  凉凉女声响起:“他不喝酒。”

  刘相公一怔,刘府众人一怔,这才注意到那位一直站在内宅院门口、安静看着他们、却没有上前来的丹阳公主。

  刘相公莞尔:“那便以茶代酒吧!”

  暮晚摇静看着言尚拜师。

  刘若竹笑吟吟地站在自己父母身旁,看言尚与她爷爷喝了茶,再与那位丹阳公主一起转身离去。今晚被吵醒,她亦是十分欢喜。就是有点儿奇怪丹阳公主对言二郎可真好。

  --

  长安沉静,大雪飞天,灯火寥落。

  言尚和暮晚摇登上城楼,坐在栏杆处,共看这天地大雪。

  言尚缓声:“殿下,我有没有告诉你……”

  暮晚摇侧头,慵懒的:“嗯?”

  言尚面容被雪照得更加玉白,他那因被雪水打湿而雾濛濛缠结在一起的睫毛上湿漉漉的。

  他看着天地间的雪:“我是第一次看到雪。”

  暮晚摇:“啊?”

  然后言尚侧头看她,暮晚摇才反应过来。是了,此人来自岭南,那里常年炎热温暖,哪里有雪。他确实是来到长安,第一次看到雪。

  暮晚摇低头笑,心想那他很淡定啊。

  言尚看着她低头笑,他目中也带了笑意。坐在城楼上,看着长安寥落灯火,看着千万房舍,言尚手一点点伸出,握住暮晚摇的手。

  暮晚摇冰凉的手被人拉住。

  她颤了一下,看向他。

  他道:“殿下愿与我相好么?”

  暮晚摇面颊染霞,她眼睛弯了一下。深夜大雪中,凝视他的眼睛,她露出笑。

  既羞涩,又紧张。既害怕,又欢喜。

  她受了蛊惑一般,轻声:“愿意的。”

  他俯身来,亲吻她。

  雪如星河交映,在二人身后徘徊淋漓。

  蜿蜒不绝的城池,千万年不改的灯火。蝼蚁观天,宇宙照地,飞雪漫天。

  这长安风光,尽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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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卷完,明天开始第二卷“少年行”。然后跟大家说下这篇文的创作思路(可能涉及剧透,完全不想知道我这篇文思路的读者不要看):

  总是不停被问这篇文多少字啊,我现在写到什么程度了。我一直没理会,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怎么答。因为一直跟着我的老读者应该看得出,我这篇文文笔和以前的古言其实发生了很大改变。按照我以前的文字功底,我已经推算不出我这篇文能达到什么程度了。所以我也推算不出来按照现在的笔力,这个故事我能写多少字。

  二是这个故事,是我近五年来,在表哥之后,写的第二个故事非常全面、非常接近群像的一本文。其实我的古言一直倾向群像,但是上一本人物众多、故事丰富的书还是表哥,我在练了好几年后,才开始写第二本这种故事群体超多的书。众所周知嘛,这种故事字数不太好估计,因为我不知道我能写到什么程度,写的多详细或者多简略,就尽力走着看吧。

  再说说我这篇文的构思思路。全文分为三卷。第一卷“艳歌行”,第二卷“少年行”,终卷“歌未竟,东方白”。

  三卷结构是层层递进型,故事大爆发时期在第二卷的“少年行”,故事的高.潮和收尾在第三卷“歌未竟,东方白”。

  第一卷的艳歌行,其实是将这个故事徐徐铺展开给大家看。从开始的明亮色调,到一点点进入长安篇章,众多人物初登场,都是少年们最美好最单纯的时期。然后第一卷快结束时刘文吉事件爆发,第一卷的色调开始下沉,黯淡。最后在最后一章,色调重新明亮,在被打压后,基调再一次地积极起来。这就是我第一卷的思路。很多读者说觉得剧情慢,一直没进展。其实不是慢,因为第一卷就是在铺展长安画卷,剧情的最高点也不过是一个刘文吉事件。这卷的目的是定下基调,让人了然言二、摇摇、杨三等一众人。

  第二卷少年行,则是言二和公主、一众小伙伴的成长期。有血有泪,有歌有笑,有人离开,有人重归。剧情跌宕会比较大,我也尽量剧情不进展太快,不让大家喘不上气。

  第三卷。歌未竟,东方白。读过几本书的读者从卷名就能看出问题来。这六个字摘抄自毛的“读史篇”,读史篇这篇词,非常的大气磅礴,将从古至今的名人一一点评,指点江山。而词到最后,说“歌未竟,东方白”。意思是点评还没有结束,但是天已经亮了。我用这六个字做卷名,大约能概括我这一卷想表达的思想。就是言二等人的故事进入最激烈时期,不再是第二卷时磕磕碰碰的少年,他们开始如毛一样,轻而易举断山河,挥斥方遒。他们都已经成熟,对人生各自交出了答卷,不管这个答卷让不让读者满意,他们对自己的人生都做出了选择。然而对言二等人的整个人生来说,“歌未竟,东方白”。虽然故事落幕了,但是他们的精彩人生,也才刚开始而已。人生是道不尽的,故事是写不完的,未来是不能确定的。这就是我要表达的思想。

  整篇文我想写出一众英雄,写出他们的少年风流、英雄气概。我希望我能够写出何谓士人风骨,何谓天下苍生。这几年陆续读了很多史书、传记,我多了很多思考,就想一次性挖尽,把这两年读的书都用出来,思考也放出来。我当然没有那么好的笔力,但我自己一直在练。无愧于心、不枉此书便好。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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