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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冰第100节(1 / 2)





  你不是应该用指尖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坐在我的床头么?

  你不是……还欠我一个真正属于情人间的吻么?

  她已有些麻木了, 周围的人都在哭、偏偏只有她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也许因为她直到那时还不肯死心,总觉得眼前的一切只是那坏心的男人开的一场过于恶劣的玩笑,过不了多久他便会醒来走回她身边, 用轻佻的语气调侃她,说:“就这么舍不得我死?”

  这幻想是多么逼真啊、完全就是他会做的事,可惜这回他却转了性、不肯再那么坏了,人在棺木里一动不动地躺着,似乎再也不会醒来。

  ……她失去他了。

  明明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却要一次又一次地失去。

  好在没过多久她就找到了劝慰自己的方法。

  就当是一场梦吧。

  ——你不是做过很多荒唐的梦么?

  你梦到过他向你求婚,梦到他低头亲吻你的脸颊,梦到他用手指轻轻绕你的头发,还梦到他答应你明天就会带你去登记结婚。

  那就再多梦一场吧。

  梦到他死了,梦到他再一次离开你,与他分离该是你最擅长处置的情况,毕竟过去多少次你都在心里默默跟他道过别——他出洋的时候,他去日本流亡的时候,甚至每一回他转身走向那些鲜艳美丽的摩登女郎的时候……怕什么呢?难道你经历的还少么?

  她于是放任自己躲藏在这桩谎言里了,软弱的人到最后都是软弱的,胸腔里翻涌的血气浓得呛人、她也根本懒得管,只在听到清嘉他们说要烧掉他的遗体时才勉强有一些反应。

  “……烧掉?”

  她的声音已经碎了,就像一朵早已凋谢的丁香。

  “这是二哥的心愿……”

  清嘉与她同样憔悴,只是比她多出一些眼泪,过去明明是个内心很有力量的人,现在那些光彩也仿佛被耗尽了。

  “他怕闷,也怕无聊……”她在努力对她露出一点微笑,似乎是想假作达观,“以前就说死后想被烧成灰扬到风里去……我们总不好拘着他、让他难受……”

  扬到风里去?

  这倒的确是他的做派……荒唐不经,大胆放肆,连一点念想也不肯给别人留,薄情到几乎绝情。

  她于是信了,也没再追问——也是,她凭什么追问呢?婚礼根本没有完成,最终她依然没能成为他的妻子,他的后事只能由他的家人决定,她是没资格插话的。

  她于是又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跟着白家人一起将他送入大火,眼睁睁看着那张让她疯狂迷恋的面容被无情的火焰焚烧——他的一切都不见了,最后变成了一把灰烬,被装在那么小、那么小的骨灰盒里。

  它要被取走了,那一刻她忽然有了意识,于是踉跄地向它走过去,在白家人之前伸手把它抱进了怀里——这可真是自私自利又不讲道理的做法,却是当时她心里唯一想做的,或许这样的荒唐与谬妄便是他留给她所有的遗产、是这世上仅存的与他有关联的东西。

  “等一等好么……”

  鲜血从她的嘴角流下来,剧烈的疼痛正在凶狠地折磨她,情形比过去二十年中的任何一次都更糟糕;身边的人都吓坏了,她却觉得无所谓,只是专心地抱着那个小小的盒子,就像在抱着他。

  她是发了痴,平生最孟浪的举止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低头亲吻它,冰冷的盒子远不像他薄情的嘴唇那样温热,可却竟然也能让她感觉到安慰——是不是……这也可以算是我们之间的一个吻呢?

  “静慈……”

  这时清嘉走到她身边来了,轻轻扶住她的手臂,看神情似乎有些害怕——她是担心她疯了么?还是担心她会做傻事?

  她不会的,只是舍不得让别人把他带走,她用手轻轻摩搽着那个窄小的盒子,温柔的动作就像在触碰情人的脸,只是语气是很凄苦的,没人不知道她的心已经完全破碎了。

  “可不可以再等等?”她轻轻地问,“我想……再跟他待一会儿。”

  多么浅淡的言语,比丁香的花色还淡薄,可偏偏是它担着那么那么浓稠的哀伤,让一旁的人都不忍心听下去了。

  “我不会耽误太久……”她嘴角的鲜血越流越多,脚下已经站不稳了,可抱着他的手却是稳稳当当的,也是是生怕摔碎了他,“……只要、只要几天就好……”

  谁能说不行呢?

  即便是世界上最狠心的人也不能拒绝她的祈求,何况她原本就应该是他的妻子……一个应当与他分享一切的人。

  他们于是都沉默地应允了,她便向他们恳切地道谢,然后珍惜地抱着那个盒子一步一步从灵堂上走了出去;外面的雨早就已经停了、甚至还出了太阳,碧蓝的天空是那么明澈高远,街道上的孩子还在追逐笑闹,美丽的世界正在按步就按地运转,丝毫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失灵停摆。

  ——可我已经停摆了。

  你都知道的……不是么?

  两天后薛小姐病逝了。

  她是特别安静的人,活着的时候悄无声息,离开的时候依然不声不响——真是完全与他相反。

  她没有自杀,只是因病去世,原本就很糟糕的身体终于没有挺过那一连串过于跌宕的悲喜,在被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后就断绝了一切生机;被发现时她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饭店套房的床上,身边放着他的骨灰,就像睡着了一样安详。

  没有人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包括白清嘉——她甚至在得知二哥死讯的那一刻便预想到了这个结果,因此当初还犹豫过要不要邀请静慈赴二哥的葬礼,最终却还是没忍心瞒她,结果导致今日又要送别一位朋友。

  “我不会耽误太久”……

  这是静慈在灵堂上说过的话,也许打从那时起她便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她要陪着他,哪怕是化成灰……也要陪着他。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性子?

  温柔到有些软弱,隐忍到令人叹息,偏偏做决定时又很决绝、不肯留哪怕一点转圜的余地——她甚至没有留下任何遗言,连张字条都没有,也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力气执笔、还是笃定她的友人会明白她最后的心愿。

  ——的确,白清嘉是明白的。

  她为她操持了一场简单的葬礼,同样是在白公馆办的,薛家人根本没来几个,只有她母亲来灵前哭了一场,过不多时又被身边的佣人劝回去了,说如果拖久了被老爷发现会惹出乱子;没有人向白家讨要她的遗体,白清嘉便做主将她火化了,找了一个特别晴朗灿烂的天爬上不算很高的山,趁起风的时候把她和二哥的骨灰一起撒了,一把又一把……直到干干净净了无牵挂。

  徐冰砚一直陪着她,即便那段日子他理应要处理无数的麻烦、根本没有任何一点闲暇,可他还是把那些事都往后推了,守在她身边寸步未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