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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冰第29节(1 / 2)





  她回家休整了半日、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 到入夜时分又跟母亲一起去了仁济医院探望父亲,彼时白老先生已经醒了, 正靠在床头拒绝吃佣人们为他端来的粥。

  他比自己夫人遭受的折磨更多, 人都消瘦了一圈,如今既要靠西洋的药物救命、又要靠中医的法子养生,每日都要吃不知凡几的药,辛苦得很。

  白清嘉也心疼父亲的, 进了病房之后便从佣人手中接过了粥饭,亲自哄着父亲吃,她父亲叹息连连,终归还是给了小女儿几分面子, 勉强吃了几口了事。

  他女儿也算满意了,让人把东西都收走,随后连管家傅叔都请了出去,待病房里只剩他们父女三人,她才终于将有关二哥的事尽数同父母讲了。

  这消息可真是石破天惊!

  贺敏之至今仍不肯信自己的儿子会是个能把天捅出窟窿的革命党,乍闻真相禁不住频频震惊摇头;后来她又听说自己的孩子要流亡到海外去、说不准往后都再不能光明正大地回家了,震惊也就又转成了悲伤,捂着嘴哀泣不断。

  白宏景是原本就知晓此事的前半截,只不知此事后来也有徐冰砚插手,如今听说自己的儿子总算逃出生天,心里也总算是安慰许多,至少不必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只是这徐三……

  “他为什么帮你二哥?是对徐振起了异心?”白宏景敏锐地一针见血,“你又为何会跟他牵扯到一起?此事是如何得知的?”

  白清嘉也真是佩服父亲,都怏怏地病在床上了还能如此敏锐,竟是一点琐碎都不肯放过。

  她莫名有些局促,默了一阵后说:“他和徐家的事我不晓得,哪问得着我?”

  “至于我,”她声音更小了一点,“就是偶然跟他碰上了……兴许他是觉得不便直接来找父亲,所以就同我说了吧……”

  这个说法显然不足以取信于白宏景,他毕竟一早就怀疑自己的女儿同徐家那个义子有些不清不楚的小猫腻了,只是眼下官司太多、他的身体又不甚好,一时倒还腾不出工夫好好同幺女将事情说清,遑论他夫人还在身边哭呢,他得优先安慰她才是。

  同样的夜晚,徐冰砚也难得抽出时间回了一趟家。

  从山东归沪之后他只回过家一次,妹妹的抱怨已经十分频仍,眼下几乎到了每日都要跑一趟沪军营的地步,他的副官张颂成由于肩负着将徐小姐挡在门外的重任,如今也是苦不堪言,天天被对方撒泼打滚的架势折磨得掉头发,万般无奈之下也在长官面前陈述了好几次自己的辛劳,只盼他能抽出一日工夫回家去劝劝他那个熊脾气的妹妹。

  徐冰砚也自知对妹妹疏于照料,心中亦很愧疚,原本是打算尽快回一趟家,无奈近来却忽然冒出了白家二少爷的官司,他亲自料理抽不开身,直到今日才总算能腾出工夫,下午在从医院回过军营后就派人去妹妹的学校打了声招呼,说晚上会回家吃饭。

  他到家是晚上七点,狭窄的里弄布满了各家各户做饭说话的声音,烟火气甚浓;他家的窗口也亮着光,进门时又听灶台那头传来了炒菜的响动,女孩子们的笑声和说话声一齐钻出来,引得他略皱了皱眉。

  他随手带上了家里的门,关门的动静很快就被里屋的人发觉了,徐冰洁扎着羊角辫的小脑袋从厨房里钻出来,一见进门的人是哥哥眼睛便弯成了两道小月牙。

  “哥——”

  她不管不顾地从厨房里奔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呢,蹦蹦跳跳的样子看起来是高兴极了。

  徐冰砚莞尔,深邃的眼中也划过了一丝笑意,开口之前余光又见厨房里走出一个人,他抬眼去看,见那人是妹妹的好友苏青。

  他挑了挑眉,有几分意外,徐冰洁却已经笑眯眯地解释开了,说:“哥你难得回家嘛,我做饭又难吃怕你不喜欢——苏青手艺可好了,我就拉她回来帮我,保管哥吃一回就爱上!”

  叽里呱啦的,像倒豆子一样。

  相比之下她的同学就很安静了,半长的黑发很柔顺地披在肩上,即便身上妥妥帖帖地穿着围裙仍能显出浓郁的书卷气,温温柔柔的。

  她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徐冰砚,脸颊有几分不太明显的红晕,声音不大地叫人:“冰砚哥哥。”

  对方也看向了她,英俊得远赛过报刊上那些摩登的电影明星,还对她点了点头,说:“苏小姐。”

  她的脸更红了。

  徐冰洁的眼睛在哥哥和密友之间乱窜,在两人不注意时还捂嘴偷偷笑了一下,不幸却被哥哥当场抓包,还被他皱着眉看了一眼。她缩了缩脖子、又偷偷撇了下嘴,可不敢单独留下面对哥哥的责问,于是赶紧转身逃向厨房,一边跑一边说:“哥你先去洗手吧,咱们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徐冰洁虽然性情跳脱不太稳重,可有一件事她却没有说错:苏青做饭的手艺的确好极了。

  她会做的菜式很杂,南方菜、北方菜,本帮菜、外来菜,好像什么都难不倒她,甚至鸡茸鲍鱼、金腿炖腰酥、银丝牛肉之类的大菜也可以信手拈来,狭小简陋的屋子几乎盛不下这饕餮盛宴,香味蹿出了里弄,引得左邻右舍都垂涎欲滴四处打听了。

  徐冰洁可得意了,活像这些菜都是她烧的,全然不记得自己方才只负责在灶台间烧了火,连用锅铲在锅里扒几下的机会还是费大力气求来的。

  她吹嘘着同学绝佳的手艺,又很殷勤地问哥哥:“哥,好吃吗?你喜欢吗?”

  坦白来说这些菜的口味都很好,只是徐冰砚的饮食一向比较简单,倒不是很吃得惯这些山珍海味;然而此时看着这些菜他又有些走神,不知怎么眼前竟划过了去年十二月送白家人北上时的光景,那时她坐在一等车厢的餐车里挑剔着佣人为她端到面前的沙丁鱼和烤面包,垂着眼睛皱着眉的样子也还是很美。

  她究竟喜欢吃什么?倘若是这些菜……她会喜欢么?

  他沉默着越想越远,一时没顾得上答妹妹的问题,场子于是就有些冷了——最尴尬的是苏青,原本以为能得到一声称赞、也算不枉这一整个下午的辛劳,哪料他却神思不属,该不是不喜欢她的手艺吧……

  她有些难过,面上虽还端庄温柔,那捏着筷子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显出了几分局促,徐冰洁哪能答应?连忙为自己的同学找场子,伸手在哥哥眼前晃了晃:“哥?哥?”

  这法子很奏效,她哥哥果然回过了神,也给了她同学面子,说:“很好吃。”

  这个答案让苏青既满意又落寞:他只答了“好吃吗”那个问题,却没答第二问“喜欢吗”——是他漏掉了这个问题么?还是……他不喜欢?

  她沉默着低着头猜测,将碗里的白米都扒得有些乱七八糟了,忽而却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在问:“苏小姐是哪里人?”

  男人的声音低沉好听,让她的心跳忽而快起来了,抬头时撞上他平静的眼睛,心跳便又快上加快。

  “是北方人,”她努力平静地回答,又有些担忧地询问,“是这几道南方菜做得不地道么?”

  她指了指桌上的金陵圆子。

  “没有,”徐冰砚淡淡回答,“做得很好。”

  又是一句严肃到刻板的场面话。

  她“哦”了一声,不知该怎么答了,踌躇的样子可真让徐冰洁怒其不争,赶紧又插了话,说:“她是直隶省人,父亲不开明不许女孩子上学,她便很勇敢地到上海来投奔姨母了,现在成绩是学校里顶好的,教授们没一个不夸——哥,你说她是不是很厉害?”

  那卖力敲边鼓的架势,活像个拉了一辈子纤的小媒婆。

  可惜就算她这功力再厉害、倘若碰上一个不买账的事主也是不顶用——她那哥哥太过不解风情,一整顿饭下来竟再没跟苏青说过一句话了。

  这个情形令徐冰洁十分不满,以至于她在饭后将苏青送到里弄口的路上还气鼓鼓的。